謝謝你骨髓爸爸

◎撰文‧邱淑絹 插畫‧林碧惠

(本文出自慈濟月刊 507 期)

「以前我覺得快樂沒什麼,生病後才明白,快樂是一種很好的藥。」
十二歲的荳荳接受了陌生人的骨髓延續生命,
以正向心靈面對生命考驗,也自我期許有朝一日,
能將助人基因傳遞下去……


沁涼的、迴旋自山谷裏的風,吹拂晨光輕撫的大地,將谷地裏的作物潑灑得一片油亮。沾著露珠的葉片,迎著朝陽呼吸,蟲鳴鳥叫與山屋鐵門開啟的轟隆聲交響著,活絡了遠山村落的聲息。

穿戴長及手背的袖衣,斗笠下方巾掩蓋著頭臉,劉家夫婦循著小徑緩步的身影,透出長期依山而作農家的樸拙。谷地中,勞動耕作的田地裏,他們親手拉拔的菜葉,向著陽光生長,輕掬著山間的幽靜。

女孩荳荳,常跟著父母上山工作,眼裏的世界盡是群山的綠、田野的青。若非那次劃破長空的巨變,她童稚天真的臉上,不會覆上憂愁的霜,蝕成苦水,淋透無憂的心靈……

白色的十二歲生日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暑假,正當作物採收的季節,和家人在山上的荳荳,被小哥發現眼睛黃黃的。媽媽起先不以為意:「誰教你們一直熬夜玩電腦!」

兩天後,荳荳開始嘔吐,全身皮膚泛黃。父母見不對勁,帶她至附近衛生所急診。一見荳荳,衛生所主任連抽血檢驗都沒做,即勸他們:「趕快送大醫院!」

當晚,他們下山回中部老家,翌日清晨再轉往台北的大醫院。一進醫院,醫師就不讓出院。劉媽媽說:「她的肝指數兩千八百多,一般人黃疸正常值在一點五以下,她是二十三……」

檢查結果出爐,證實為「猛爆性肝炎」。

二○○五年七月,荳荳發病,接受治療後,順利出院返家。然而,三週一次的回診日未到,她身上又發現許多紅色斑點;家人以為是蚊子叮咬,回診時,醫師發現不對,為她進行全身檢查,並抽血備驗後,先讓他們回家。

回程才到林口,醫院就來電:「現在沒有任何理由延遲,請馬上回來住院!」

車行在高速公路上的他們,聽見這訊息,頓時沒了方向。「那時我們心好慌,根本不知道如何回醫院……」一家子在交流道附近迴旋,猶如旱漠中的螞蟻,焦灼無路。

那天是十月八日,正巧是荳荳的十二歲生日。沒有生日派對,只有茫然的淚水,擦洗著眼前看不清的路途。

全球數百例的「運氣」

趕回醫院,醫師早已等候在病房區,見了荳荳,即刻將她送進隔離病房。

還未從驚嚇中回神,聽醫師說孩子的白血球只剩七百、血小板九千、血紅素只有三點多……各項數值只達常人的四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不到。這回,荳荳患的是「再生不良性貧血」。

未曾聽過的病名,教劉家夫婦懸著的心更加難安。「我們問醫師:『有沒有弄錯?』」然,終究事與願違,那是罕見的肝炎後併發症。

劉媽媽苦嘆著:「醫師說,全球只有幾百例,我們就那麼『幸運』……」意會到事態嚴重,夫妻倆直發抖,只覺得快要窒息,淚,怎麼也止不住。

荳荳住進隔離病房後,檢查程序一天未停,每天接受輸血、抽血、抽骨髓……她沒有其他選擇,除了配合還是配合。

嚴重的再生不良性貧血,唯一的治療方法就是骨髓移植。荳荳家中還有四個兄妹,眾人以為,親屬間的配對成功應該會有希望,然而驗血之後卻都希望落空。

一家人的心情盪到谷底,荳荳臉上除了淚水,還是淚水。看見女兒難過,劉家夫婦還要藏起悲傷,裝作堅強:「我賣田、賣厝,一定要救你……」

美國的表姊想回台灣驗血配對,但主治醫師卻建議:「慈濟有完善的資料庫,到慈濟去找吧!」

山裏的人們聽聞劉家的處境,都說:「不可能啦!親屬間都配不到了,別傻了!」想起昔日的種種,劉媽媽至今仍是眼眶噙淚,滿心酸楚……

最難熬的一個年

雖然不敢奢望非親屬間骨髓配對能成功,但劉家人還是由醫師協助,備齊了荳荳的血樣寄往慈濟骨髓幹細胞中心。

等待中,荳荳持續發燒、盜汗,骨盆腔化膿、肛裂;疼痛來時,只能在床上打滾,終日靠著嗎啡止痛。劉媽媽說:「她的傷口一直無法癒合,藥效一過就哭。等待的日子真的很難熬。」

焦急中,一度傳來「血樣掉了」的消息,幸而只是虛驚一場。血樣送達慈濟後,隨即接到骨髓關懷小組的電話。「他們關心我們經濟上有沒有問題。」劉媽媽說:「我們雖然不富有,但還可以負擔,就請他們去幫助更需要的人。」

三天後,慈濟捎來消息,荳荳初步配對成功,由骨髓關懷小組開始協尋有意願的捐者。

乍聞喜訊,教劉媽媽難以相信。「我問醫師,是真的嗎?」醫師請劉家夫婦不要高興得太早。果不其然,配對成功的捐者,有的找不到,有的找到了卻不願意捐……

及至最後一個希望,對方終於首肯。配對成功時,醫院一度沒有無菌室可讓荳荳做移植;加上新年又快到了,急得劉家夫婦不知如何是好。「因為孩子的情況很緊急,恐怕等不到過完年……」

因一位病患取消移植計畫,荳荳終於可以進到無菌室裏。劉媽媽深怕捐贈者臨陣退縮,每日追蹤進度;直到荳荳開始進行殲滅療法,還不能放心:「因為對方如果退縮了,這個孩子勢必……」

幸而終於順利完成骨髓移植手術。

病房裏的快樂小公主

待在無菌室的日子,荳荳像是個認命的孩子,受盡苦痛折磨,卻堅忍地撐了下來。「醫師建議最好自己進食,她就真的自己吃東西。」劉媽媽說。

荳荳的口腔潰爛、嘴唇紅腫,吃東西不是常人所想的易事。每日醒來,她先吃冰棒麻痹口腔,再將細軟的食物夾碎,一小塊一小塊地塞進口中,慢慢咀嚼、吞嚥。

再難過,荳荳都乖乖吃。劉媽媽說:「她常一邊吃,一邊飆淚,還是忍著。」

「因為沒吃會沒體力。」消毒過的食物,其實已全然無味,但荳荳運用想像力克服:「我每天早上跟媽媽點餐後,就拚命想那些食物很好吃,要快樂地吃下去……」

除了「吃」,荳荳每天還要泡盆,預防臀部傷口沾黏。她用力去想快樂的事,以面對漫漫長日的無數折騰。

「以前我一直覺得,快樂沒什麼;生病後才明白,原來快樂是一種很好的藥。」正向的心靈,為她招來「快樂小公主」的稱號,院中很多人因此拿她作榜樣。

就這樣挨了二十四天,荳荳終於回到隔離病房。那時,她白血球只有五十,之後每天呈倍數生長;直到四千多時,家人欣喜若狂地等到好消息——二○○六年二月十六日,荳荳終於出院了!

「還沒配對成功時,九樓病房有個大窗,可以看到路上人來人往。我想,什麼時候我的女兒能夠走到那邊玩……」出院那天,劉媽媽的願望終於實現。

她帶著孩子走入人群,只覺得好像作夢一般。「我們很幸運,能在短時間內配對成功,且對方願意捐髓。孩子恢復得很快,辛苦終於有了代價。」

有機會換我們幫助人

孩子生病後,劉媽媽瘦了十幾公斤,陪病過程食不知味:「那袋骨髓不只救了孩子,更救了我們全家!我跟孩子們說,若有機會全家都要參加驗血,換我們去幫助人家!」

因為那袋救命的骨髓,荳荳健康活了下來,因此,劉媽媽教荳荳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感恩,「我教她默念:謝謝骨髓爸爸!謝謝骨髓爸爸!」

荳荳進行骨髓移植前,劉家對慈濟的印象甚為陌生;向慈濟尋求配對時,身旁圍繞的盡是議論紛紛。

「有親戚說,怎麼可能有人要捐『龍骨水』,那會半身不遂耶!還有人說,只有窮人家才會抽髓賣錢!」

劉媽媽也靦腆地道出心裏話:「說實在的,我也似懂非懂,以為真的是捐『龍骨水』。」為了孩子活命,她祈求不要讓捐者捐太多,「只要讓孩子的血球可以順利生長就好……」

孩子獲得救命骨髓,加上慈濟關懷小組志工不間斷的陪伴,讓劉媽媽感受甚深:「孩子在無菌室時,師姊們每兩天來一次,一路陪伴、關心著我們,不論是經濟上或心情上。」

如今他們終於了解慈濟,「以前她爸爸很鐵齒,認為很多慈善團體只是表面做善事。現在,她爸爸都到處跟人家說:慈濟真的有在做事!」

夾雜著頑皮的語氣,荳荳說:「以前媽媽捐錢,爸爸都會碎碎念。現在我們全家都是慈濟會員了。」

病後,荳荳的心情格外易感,很怕別人把她當怪物看,但她仍訓練著自己要走入人群,不然會永遠走不出去。

輟學在家中休養一年多後,她選擇到慈濟中學就讀,如今整個人亮麗耀眼,「大家都覺得我是普通人,這裏的生活滿自在的!」

雖然不捨荳荳離家住校,但劉媽媽也釋懷的放手。「她是想到慈濟念書,將來也許有機會可以發揮一點點力量回饋給慈濟吧!」

花蓮山腳下的荳荳,如今眼裏又是群山的綠、遍地的青。雲影遠映山谷,讓大地清涼幾許。她在慈濟校園裏展現豐厚的生命力,正如家鄉谷地裏的作物,歷經冬季寒冷後,春來再吐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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