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il 18, 2009 捐髓後記(上)
2007年今日此刻,妹妹躺在台大醫院三樓,隔著一層厚厚玻璃牆的移植室病床裡。
我癱坐一樓血液中心躺椅上,暗紅的血流由左手肘上的針頭激進的沿著細管瀉出,淌入透析的儀器洗禮,篩留濁黃色名為幹細胞的液體後,循著右手肘上芝麻大小的針孔被動的注回體內,心臟猛烈的壓縮與膨漲是僅存的記憶。轉眼間兩年了,身體上的感覺已悄然褪去,彼時情景似乎也不再清晰深刻。
去年寫骨髓捐贈札記 時,曾任護士的大妹(我有二妹,患者是小妹)認為骨髓移植並非所有案例皆可順利痊治,事實上少數患者於治療中喪生,建議我勿帶鼓勵或勸阻意味,僅依切身經驗平實敘述。也有熱心的朋友留言回應好友於移植中不治的傷痛憾事,我著實惶恐。寫此文純粹實錄心緒,杜日後記憶斑駁而已。(往後不想再寫此類沈重文章)
妹妹病肇於骨髓分化不健全的白血球,侵噬正常人體細胞。得知患病到移植治療是徬徨掙扎的過程,妹妹當時的白血球數仍在四至五千(每毫升,正常值約在五千至一萬),媽媽主張沒必要與死神拼移植成功率。之所以讓我陣前倒戈執意捐髓予妹移植的主因,卻是浮光掠影不時在腦際閃逝的畫面。
背景彷彿墾丁海濱,碧海藍天傍青山,妹妹歡欣嬉戲的情景,陽光燦爛,無限青春。
我心底妹妹應這般的花樣年華。
因之,我心下決意,不讓妹妹的絢麗前程恆受病魔牽制,並在 觀世音菩薩座前虔心祈禱:「我要妹妹的璀璨人生如實呈現眼前,即使減損我壽命」 我如是禮拜稟明,願蒙垂憐。
捐髓的準備似乎異常順遂,我瘦弱的身體壯碩了五公斤,虛冷症也悄然消逝。
值得一提的是,多數人聽聞妹妹接受移植治療皆以為家中經濟必陷入拮据,(我鮮少與朋友連絡,避免受不當揣測),殊不知有健保局的重大疾病給付骨髓移植費用,而病患家屬應付的住院費及某些自費藥劑,也由妹妹的醫療保險金墊繳了。因此,我們雖疲於奔命與病魔艱苦纏鬥,卻無捉襟見肘的顧慮,很慶幸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始終沒出現。
妹妹出院五六個月時仍瘦骨嶙峋且臉頰腫脹,有陣子需人攙扶才能走動。
那個記憶鮮明,溼漉的雨後晌午,她冷不防的癱倒在浴室門側,媽媽與我慌急的扶往床沿,她瞳孔上翻,眼眸裡一片白,冷峻的身子不住的顫抖。故作鎮定的我一面安撫驚惶哀泣的媽媽,一面撥叫救護車;豈知我的音聲已戰慄的支吾不明,毫不留情的洩露我的恐懼不安。
媽媽畢竟是媽媽,掙起我的手機以嗚咽的語氣簡短表明,119人員瞬間明白派車援抵。看著覆在粉色薄被裡的妹妹露出蒼白黯淡的臉龐和一雙焦瘠的小腳丫,媽媽陪同著抬上救護車,紅閃的燈消失在小巷的盡頭。那一刻恍惚覺得,妹妹或許不再回來了。我眼角乾涸,心已讓離去的救護車狠狠輾過,碎了一地腥紅。
《註:獻給持續康復中的妹妹,雖然她生日已經過了...》
----------------------------------------------------------------------
本篇獲選《中時部落格嚴選好文》2009.10.1
來源: http://www.wretch.cc/blog/frodoshen/10694242